周嫲嫲是定要为自己邀功请赏的,此番生死一遭,反倒是将这些都看透了,只说:“翁公一条烂命,原是不值钱的,幸而二小姐垂怜,命人四处搜寻来了这药,才救了翁公的性命。翁公实在不敢居功!”
众人听她这话,皆是一惊,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二小姐身上。暗道连长街圣手刘胜强都没法子的事,这个傻子竟然能拿出解药来?
顾昀也奇怪,问:“姝儿,你是从何处得来的解药?”
顾姝心里冷笑,不仅有解药,还有毒药呢!当然,这话她是不敢说出口的,也没有料到周嫲嫲会将这个功劳推到她的头上来,一时间竟寻不出借口来。
“老爷明鉴。”倒是芸儿屈膝回说:“夫人擅长医术,临去时,给二小姐备下了不少的药。此次这药刚好对症,也是二夫人与大小姐的福气!”
她这一句话,令顾昀想起自己薄命的妻子,眸中露出伤感,沉沉地叹了口气。看向小女儿的目光,就更加怜悯,“罢了,姝儿,你可有什么想要的?”
顾姝面上一喜,上前摇着父亲的手,乖巧地问:“姝儿想要什么都成吗?”
顾昀怜爱地抚了抚小女儿的额发,点头,“是,只要不是出格的事,为父都答应你。”
“姝儿这两日被关在琉璃院里,快要憋闷坏了。本想着央求姐姐带姝儿出去散散心,哪里想如今姐姐也病着。”顾姝装作满面的担忧委屈,“听他们说,入了宫后,就不能再出来了。所以,姝儿想出去走走。”
一入宫门深似海,这一点,顾昀是非常有体会的。想到女儿即将入宫,他心里也不好受,只得点头,吩咐芸儿与周嫲嫲:“你们带上几名小子,好生跟着小姐,莫要叫人欺负了她。”
又嘱咐顾姝:“莫要贪玩,只坐着马车出去游耍一圈也便是了,虽在天子脚下,难保不会出现意外。”
顾姝闻言,喜不自胜,孩子似的绕着顾昀蹦跳了一圈,又拉着他的手一个劲儿地摇晃着,笑嘻嘻地说:“父亲最好了,姝儿最喜欢父亲!”
说着,也不管顾昀如何反应,转身拉着芸儿跑了,一边跑,还一边说:“快点快点,我们出去吃好吃的!”
众人见二小姐这幅样子,心里皆是好笑。果然是个傻子,成日家只知道吃的,将来入了宫,还不知被欺负成什么样呢!
看着女儿欢快的身影,顾昀满脸痛苦地阖了阖眼,不愿再去想后事。只招了招手,示意众人散去,自己亲自送了莫怀恩出府。
等回来时,大管家才上前去说:“老爷,现如今二小姐的身份不可同日而语,此时让她出府去,只怕会引来财狼呐!”
“老夫如何不知道?”身为昙国首相,顾昀对朝中情况了如指掌,也知道小女儿入宫为后一事,惹得朝中人人眼红,除了属于顾太后一派的人,没几个会看好这场帝后大婚。
“你亲自带上几个好手,跟着姝儿,不要让她发现了。”顾昀沉声一叹,“这是老夫如今,唯一能满足她的要求。”
“是。”大管家也只得应声去了。
只说顾姝带着芸儿回到琉璃院,便将众人打发下去,两个人在房间里收拾打扮。
经过刚才的事,芸儿对二小姐更加崇敬,一边为她梳发,一边说:“从前夫人在世时,琉璃院就被梧桐苑压得死死的,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。没想到二小姐恢复过来,竟然把二夫人和大小姐收拾的服服帖帖的!”
顾姝看着铜镜中的自己。肌肤雪白,朱唇俏鼻,两只眼睛就水灵灵的,闪烁着天真纯善。
没有人会相信,拥有这样一张乖巧可人的脸的人,会是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杀手;就像没有人会相信,顾府的傻子二小姐,会亲手谋划这一出荒唐的闹剧。
“那些药虽不致命,但没有解药,很难好全。在我入宫前,梧桐苑暂时翻不出什么风浪了。”顾姝从妆盒里挑拣着一支桃花簪子戴上,脑海里无端地浮现出那个梦境来。
她本能地觉着,梁颖母子的死,以及顾家二小姐的装傻,与梧桐苑脱不了干系。但她就是不明白,既然顾二小姐拥有七杀堂,为何不替母报仇?
“今日在梧桐苑,被顾丽珠打的那人是谁?”顾姝问。
芸儿道:“那是胭脂,是二夫人从外面买来的,从小跟着大小姐长大。也是个可怜人。”
芸儿替顾姝将散在后头的头发梳好,搁下牛角梳,压低了声音说:“大小姐脾气不好,一有不顺心的事,便拿身边的人撒气。”
她说着话,拿出一件蓝色的束腰外衫来。
顾姝起身,由着她脱下身上的桃粉衣衫,换上蓝衫,说:“你找个机灵点的人,给胭脂送些膏药吃食去,记着不要让顾丽珠瞧见了。将来,她或许对我们有大用处。”
经由刚才的事,芸儿对二小姐已经深信不疑,点头应下。
忽然,听到外头刘嫲嫲说:“哎哟,周姐姐,端茶送水这样的小事,怎么能劳烦您动手呢?你身子还没好利索,还是回房歇着去吧。”
她的声音里,满是讨好与谄媚,令人听了就心生厌烦。芸儿更是皱着眉头啐了一口,低声骂道:“墙头草!”
顾姝理好了衣衫,笑说:“这样的人虽然讨厌,但用得好了,能更好地约束下头的人。你告诉出去,就说周嫲嫲辛苦,让她歇着去吧,此番去玉桂坊,就让刘嫲嫲跟着去。”
芸儿应下,出去吩咐了,回来时捧了洗脸水来,说:“刘嫲嫲听说能跟出门,就差把尾巴翘上天了!”
她说着话,将水盆搁在架子上,取出皂荚粉洗了帕子,递给顾姝擦脸,才想起问:“二小姐要去玉桂坊做什么?”
顾姝想了想,只言简意赅地给了两个字:“找人。”
二人收拾完毕,带着刘嫲嫲及另两个婢子,一道出门去了。
顾姝与芸儿同坐马车,其余婆子都随在车旁。
路上,顾姝阖眼假寐,芸儿倒像是放出笼的猴子,对外头一切都充满了好奇,掀着窗帘往外瞧。看到些新鲜玩意儿,便说给顾姝听。
顾姝的心里,却一直在盘算着,怎样才能查探出竹先生的身份,又不暴露自己呢?
那竹先生能出入皇宫,连七杀堂这样的杀手组织都查不出来他的身份,究竟是何方神圣?
“好可怜!”芸儿望着窗外,忽然感慨一声。
顾姝好奇,问:“什么?”
芸儿回头看着二小姐,泪眼婆娑地说:“适才奴婢瞧着街头几个娃娃,手脚都不全,跪在街边讨生活呢。”
顾姝从小被杀手组织养大,学的是如何弹指间取人性命,怜悯之心实在有限。但看芸儿满脸心疼,便笑说:“既然心疼,拿些碎银给他们也便罢了!”
“真的吗二小姐?”芸儿狂喜,“奴婢真的能给他们银子吗?”
“是真的!”顾姝郑重地一点头,忽然想到了什么,连忙又将芸儿唤住,叮嘱她说:“你让这些孩子去帮我办件事,事成之后,给他们十两银子。”
芸儿听了更加欣喜,忙问:“二小姐要他们办什么事呢?”
顾姝道:“你让他们去玉桂坊找掌柜的,问问看有没有竹先生这个人。”
芸儿不甚明白,“这位竹先生又是何人?”
顾姝笑而不语,芸儿便也不再多问,叫车夫靠边停了马车,下车去了。不多时,她便回来,说:“二小姐,一切都办妥了。”
顾姝点了点头,说:“我们快些,就在玉桂坊大堂内吃东西。”
马车至玉桂坊外,顾姝已经换了一副憨态,由芸儿搀扶下车,早有人迎了上来,将马车引到后头巷子里。
小二打着千儿上来问:“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了?”
芸儿说:“替我们在大堂安排一个雅座。”
小二点头,往旁边让去,请二人先进去。
玉桂坊是白城最大的酒楼,位在城中心,占地千倾;除了待客的三层小楼,后头跟了七座,按被北斗七星排列。
主楼大堂是开放的,用竹屏风隔出了雅间,各处设有鲜花、香炉等,十分清雅。
小二将顾姝二人带去靠窗的位置,“二位客官想吃点什么?”
芸儿道:“挑拣几样招牌的上来,再上一壶好茶来。”
“得嘞,客官稍坐。”小二应声去了。
主仆两个对坐无聊,芸儿便侧头去看窗外。小轩窗正对长街,此时脉脉黄昏,街上往来行人十分热闹。
看了一会儿,芸儿的眼神一亮,低呼一声:“来了!”
顾姝顺着她的视线往下望去,见川流不息的人群中,一个衣着破烂的小乞丐正费劲儿地分开人群,很快就到了玉桂坊外。
“哪里来的瞎了眼的东西,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,埋头就往里头闯!”刚才迎她们进来的小二叉腰立在门口,扯着嗓子吼道:“还不赶紧滚?”
一边说着,一边将那小乞丐推开。
那小乞丐本就面黄肌瘦,被他这么一推,直接跌坐在地,当即‘哎哟哎哟’地叫唤起来。周遭人立即围了过来,指指点点议论纷纷,却无一个开口为小乞丐说话的。
人群中,忽然传出一个温润的男声:“偌大的酒楼坐落在这里,为何不大开方便之门?”
那个声音清清朗朗,好似珍珠滚进玉盘里,在一片嘈杂声中,格外突兀。就连顾姝都忍不住,循声望了过去。
只见一个身穿白色银纹锦衣的公子,分开了喧嚣的人群,摇着一柄桃花扇行了出来。
双凤眼,上扬唇,黑发如墨,皮肤白皙,容貌是不可多得的俊俏。只是此刻冷着一张脸,令人望而生畏,不敢近前。
那小二打量来人,见穿着虽然华贵,却是生面孔,暗想定是外地赶来不知天高地厚的,因此便不放在心上。脸上赔着笑说:“客官说的极是,只是那大开方便之门的,乃是寺庙道观。咱们这里,做的小本生意,看重的自然是银子。”
那俊俏公子闻言,嘴角上挑,浮出一抹讥诮来。他往后瞧了一眼,身后便跟出一个弯腰驼背的老仆。
那老仆上前来,直接将一包银子塞到小二手中,拉过那小乞丐,沙哑着嗓音说:“这位小哥今日的开销,记在咱们的账上。”
那小二掂了掂那包银子,少说也得有五十两之多,登时喜笑颜开。可一看到那小乞丐浑身泥水,不由的又皱起了眉头,赔着笑脸说:“不是小的刻意为难,实在玉桂坊是吃饭的地方,进出这里的,又都是些有头面的。您说,您吃饭时,旁边立着这么个脏东西,还能吃得下去吗?”
俊俏公子蹙眉沉吟了片刻,点了点头,说:“确实吃不下。”他说着话,往后看了一眼。
那老仆立即将身上的褐色回文锦衣脱下,也不管小乞丐浑身泥污,直接裹了上去。
众人一片唏嘘声起。
“眼睁睁瞧着这么可怜的娃娃立在旁边,还能心安理得吃着山珍海味的,多半也是没心没肺之徒。”俊俏公子掀着唇角,冷冷地说。
他做到这个份儿上,小二不好再拦,只是脸上挂不出,讪笑着说:“公子这话可不像是冲着咱们酒楼来的,倒像是冲着酒楼客人来的。”
俊俏公子双眼微微眯,眸中笑意愈发深,却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:“仁者见仁,智者见智。”语毕,错开小二,入了酒楼去。
顾姝靠在窗口,将发生的事看的一清二楚,对那俊俏公子的身份好奇起来。目光却定定地落在小乞丐身上,看着他被老仆带进了酒楼,方收回了视线。
跑堂的上了一壶碧螺春来,芸儿倒了茶递给二小姐,悄声地说:“二小姐,他们会不会坏事?”
顾姝掌着茶杯,抿了口茶,方低声问:“可让他看见你了?”
芸儿道:“没有,奴婢按照小姐的吩咐,只站在矮墙外头同他说话,等晚间自会有人去找他要结果。”
“这便好。”顾姝点了点头,搁下茶盏,一抬眼便看到那锦衣公子入大堂来,却不往楼上去,在隔壁雅间坐下。
那老仆带着老乞丐紧随其后进来,将跑堂的叫来,又塞给他一叠银票,说:“不要让大堂留人。”
那小二在玉桂坊这样的地方,见多了财大气粗的,眼看一叠银票在手,只是眼神亮了亮,作揖赔笑说:“这位公子,咱们玉桂坊可从来没有这样的规矩。”
那俊俏公子不理会,只抬手在案上叩了叩,示意人上茶。
跑堂的倒是明白的很,连忙上了一壶茶来。
顾姝眼角一撇,却见那茶壶用的是上好的白玉,壶身釉着宝蓝花纹;她眉眼一低,瞧了瞧自己桌上那个白瓷瓶子,不由的心道好笑。
这古代的人,踩高拜低比现代还要厉害。
却又听到那老仆说:“咱们公子既然到了这里,便是这里的规矩。”又说:“你若做不了主,只管叫你们掌柜的出来。”
见老仆如此硬气,小二心里也没底,权衡再三,只得往后头去。
不多时,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从后头出来,身上肥肉一颤一颤的,五官快被肉团给挤没了。他顺着小二的伸手的方向一瞧,狐疑着上前来,赔笑作揖。
“鄙人姓方,舔为玉桂坊掌柜。”那方掌柜说话不急不躁,听到倒是舒适,“不知这位公子怎么称呼?”
那俊俏公子用挑剔的目光扫视着酒楼,对那一壶碧螺春倒是满意,只等老仆取了杯子斟了一杯,递到他手边,才接过杯盏。先是看了茶汤色泽,又嗅了嗅,眸中便露出些许的厌恶出来。
默了半晌,到底是抿了一口,却不开口。
老仆将掌柜的拉到一旁背人处,说了几句话,那掌柜的回来时脸色已经大变,且恭且敬地朝俊俏公子揖了一礼,随即便将小二喊了过来,说:“请其余客人离开,双倍赔付茶钱,再附送玉桂坊请罪贴一张。”
此言一出,堂中众人俱是一惊,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俊俏公子的身上。
顾姝微微蹙眉,狐疑地看了芸儿一眼。
芸儿低声解释道:“玉桂坊是白城最大的酒楼,接待的不是王孙公子,便是富豪绅士,随便拎出一个来,身份都不简单。但玉桂坊自建立以来,从不曾有人在这里捣乱,其背后的势力肯定不简单。”
她这么一说,顾姝立即明白过来。
这方掌柜掌着玉桂坊,也算是个人物,如今连他都向这位俊俏公子低头,此人的身份,只怕不是非富即贵能形容出来的。
想到这里,她低低一笑,说:“是骡子是马,牵出来遛遛也就知道了。”
芸儿一惊,低呼:“二小姐,您又想要做什么?”
顾姝笑而不语,只将视线朝那俊俏公子身上撇去。因那人是背对她的,只看得见满头的乌发,以及衣身绣着的银纹束竹。
她无端的,想起了黑暗中那双眼!
那小二虽然也对掌柜的态度转变十分好奇,但也知道,这次,恐怕遇到了硬茬,只得各处去赔笑脸。
很快,他便来到了顾姝这一桌。
眼见是个年轻小姐,那小二态度愈发的恭敬虔诚,先是双手将银子奉上,又取出一张帖子递上,说:“今日玉桂坊得罪了,这张请罪贴请姑娘收好,无论何时何地,只要出示此贴,玉桂坊名下所有产业都将为姑娘服务。”
顾姝不料这帖子竟然此等厉害,接在手中看了看。见帖子封皮烫着‘玉桂坊’三个金字;翻开里头一看,见上头写着:见贴如令。
她将帖子搁在桌上,满脸不解,一开口,却是憨憨傻傻的样子,“你给我这个做什么?”
那小二听到这话,也愣了一愣。
适才方掌柜与他说的话,声音虽然不高,但绝对能够大堂里的人听见了。其余众人拿了银子和请罪贴,都没什么话便离开了。
没曾想到了这个小姑娘这里,竟然碰了壁。
顾姝又问:“我才来这里,吃茶吃的好好的,点的东西也没上呢,怎么就让我走了?”
听她说话的口气,小二登时明白过来,这姑娘瞧着长相不俗,脑子却有些问题,便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婢女。“这位姑娘,适才掌柜的话你也当是听见了的,咱们酒楼今日确实有事,带着你主子请回吧。”
芸儿是受惯了欺负的,虽然这两日被顾姝纠正了不少,但仍是有些胆怯。连忙起身行了一礼,又去扶二小姐,低声说:“二小姐,咱们先回去吧,改日再来。”
顾姝却坐着不动,双手死死地抠住了桌角,嚷说:“我不回去,父亲好不易才让我出门,这一回去,又不知何时能出来了!”
她将声音拔得高高的,整个大堂的人都听见了,好几个起身走到门口的,都回过头去看她。
那俊俏公子正同小乞丐说话,听到顾姝的声音,也转头望了过去。见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,便没放在心上,只是烦闷地一挥手,示意老仆将人打发了。
那老仆上前一步,赔着笑脸说:“这位姑娘若是不愿离去,就请楼上包间坐吧。”
顾抬眼看了看老人,见他慈眉善目,神色便也缓和下来,软声说:“老爷爷,姝儿就想坐在这里。”
老仆听了这话,回过头看了一眼主子,没有得到任何回应,只得一叹,说:“翁公为姑娘安排玉桂坊最好的酒楼可好?”
“不嘛!”顾姝掐着嗓音,鼓着两个腮帮子,“姝儿就要坐这里,明明是姝儿先来的,为什么要让姝儿离开?”
老人更加无奈,再次转身看了一眼主子。见主子的已经转过身,往这边看过来,额头不自觉地冒出了冷汗来,只得哄劝说:“我家主子今日心情不大好,还请姑娘将就一二,否则,他若是生气起来,会很恐怖。姑娘想要什么,只管说出来!”
顾姝蹙眉瞧了瞧那俊俏公子,正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,吓得连忙低头,却又倔强地马上昂起头来,“我不怕,我父亲是当朝右相,谁敢来动我?”
此言一出,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,原本看好戏的人,纷纷聚在一起,开始讨论。
“我道咱们白城没这号人物,原来是顾相爷家那傻女儿!”一个男子含笑调侃。
另一个声音忙说:“你可别瞎说,那可是未来的皇后娘娘!”
那个男音继续说道:“什么皇后娘娘?你见过哪朝哪代,有傻子当皇后的?也就是咱们的嘉囿皇帝,能忍下这口气!”
“说起来嘉囿皇帝也是可怜,被顾太后霸占着政权,没一件事能做得了主的!”
原本,听说顾家二小姐染了疫病,墨子良想着顾太后不会逼着他娶那个傻子。没曾想却是空欢喜一场,那傻子根本没染上疫病,这令墨子良很是郁闷。
加上今日早朝上,顾太后又否决了他选用的人,心里更是窝火。所以,他才会大摇大摆地离宫,来玉桂坊寻人晦气。
然而,令他更没有想到的是,没寻到人出气,晦气倒先找上他了!竟然会在这里,遇到这个傻子!
再没见到顾家二小姐前,他还保佑侥幸心理,兴许传言有误,又或者,那二小姐只是笨了一点,并不傻!
墨子良看着那个死死抠着桌角,不肯撒手的少女,绝望到了极点。
今后,他要和这样一个傻子,共度余生?
他的脑海里,忽然闪现一个可怕的念头:如果杀了这傻子,顾太后会不会气到直接将他从皇位上拽下来?
那厢,顾姝完全不知道,自己已经被那位俊俏公子判了死刑,仍旧死死抠着桌角,与老人作口舌斗争。
而那老人,正是御前大太监洪松!
在顾姝说出自己父亲身份时,洪松便已知道,眼前这个小姑娘,就是昙国未来的皇后,因此不敢怠慢。可身后更是昙国的君王,他的正经主子,而且今日他主子的心情还不是很好。
想到这里,洪松十分沉重地叹了口气,看来今日这一关,怕是难过了。
他还没思量出对策,那厢墨子良已经起身,走了过来。
君王居高临下地望着顾家二小姐,眉宇紧紧蹙着,眼中尽是嫌恶和鄙弃,“傻子,你最好搞清楚,要杀死你,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!”
顾姝浑身瑟瑟一抖,脸上也露出了惶恐不安的神情,却仍倔强地不肯松手;心里却是一惊,这人连昙国右相都不怕,他的身份,难道在一国首相之上?
昙国丞相已经是二人之下,万人之上,这人的身份,应当是皇亲国戚了!
可她看过昙国的历史册子,上言皇室子嗣单薄,先帝只得这么一个皇子,便是当今嘉囿皇帝!
想到这里,她看向那俊俏公子的眼神,又添了几分惊诧。
莫非,眼前这个人,就是她未来要辅助的嘉囿皇帝?
看模样,倒是比二十一世纪的明星耐看些。只不过,他刚才待一个小乞丐尚且那样和善,可一入酒楼便仗势欺人,到底是说他好呢?还是不好呢?
她这番思量,墨子良自然是不知道的。在君王的眼里,只看到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。
芸儿听到俊俏公子的话,早已经吓坏了,使劲儿拉着顾姝,低声说:“二小姐,咱们回去吧,若在外头惹事,老爷知道了,会不高兴的。”
猜到眼前这人的身份,顾姝更加不想走了。她倒要看看,蛋小三要她辅助的倒霉君王,究竟有什么能耐,能成开明君主!
如此想着,她装出一副惶恐的模样,说话都开始结巴,“你……你杀了我,你也是……要……要坐牢的!”
听她说出这样的话,墨子良更是恼火,脚步往前一递,伸手便将顾姝的头抬了起来。
顾姝甩了甩头,不敢暴露自己会武功的事,因此没用力,自然是没有甩掉他的钳制的。
墨子良将头凑了上去,盯着那张白玉般无暇的脸看了好一会儿,双凤眼眯了起来,杀机顿显,“不如,我们试试看?”
“你……你弄疼我了!”顾姝继续装傻,“芸儿,救我!”
芸儿忙要扑上前去,却被洪松拦住。
洪松太了解自家主子了,为了大局考量,定不会为难顾家二小姐;但若是这小丫头真要扑上去,不得被他一巴掌拍死才怪!
“主子,咱们出来也有些时日了,该回去了!”洪松一面拉着芸儿,一面提醒道:“若回去晚了,老太太该生气了。”
他口中的老太太,指的自然是顾太后。
墨子良更加烦闷,转过头冷冷地盯了老太监一眼,“闭嘴!”
按照洪松的性格,这个时候他是该乖乖闭嘴的。但他也清楚,在这里,他要是闭了嘴,就没人能劝得了皇帝了。
“主子,可万不能因小失大呀!”洪松放开芸儿,上前去将年轻君王的手轻轻一握,提醒道:“忍一时风平浪静!”
墨子良自是听懂了他的话外之音,手上力道渐渐松开。
谁知,他刚刚松开了钳制,顾姝便待着他的手咬了一口。他疼的倒吸一口冷气,低头望去,却见右手虎口处,赫然是几个血牙印。
而顾姝咬了一口后,立即躲到了芸儿身后,主仆两个往角落退去。
“你有胆!”墨子良这次是被彻底惹火了,不等洪松上前包扎,迈开步子朝顾姝移过去。
芸儿骇的浑身发抖,几乎要哭出来了,“这位公子,我家小姐不是故意的,她……她脑子不灵光!”
为了活命,芸儿也是豁出去了!
“我若是你,早就一头撞死了!”墨子良满脸寒气逼人,眼中全是杀机,“既然苟且偷生,就要有个偷生的样子,找个地方藏起来也便罢了,偏要出来丢人现眼。”
他右手虎口有血水往下滴,随着他缓慢的脚步,蜿蜒出一条血路,看着倒是挺吓人的。
身为杀手,顾姝见多了血腥场面,这种威胁更是不够她放在心上。只是面上要装出一副惶恐不安、却又强做镇定姿态的神情,“我父亲是右相,你敢欺负我,他不会饶了你了!”
“呵!”墨子良忽的停了下来,嗤笑着道:“傻子,你但真以为你父亲爱你吗?他要是爱你,就不会把你推进那道宫门。”
顾姝心里,没来由地狠狠一跳。
她听明白了皇帝的意思。
若顾家二小姐不是傻子,若皇帝和顾太后和睦,入宫为后,是顾家二小姐此生最大的福气!
可偏偏,她是个傻子,而皇帝与顾太后更是水火不容犹如生死宿敌,顾家二小姐一旦入宫,只会成为他们二人争权的牺牲品!
这一点,顾姝明白,而她的宿主顾家二小姐,更是明白。
所以,在面对顾昀时,她的情绪才会那么复杂。没有对生身父亲的敬爱,只有无尽的悲凉。
“你胡说!”顾姝强压心头凄楚,仍是一副憨憨傻傻的样子,赌气道:“父亲最爱姝儿的,他不会害姝儿。我不准你说父亲坏话。”
看着眼前这个,竭力维护着自己父亲的傻子,墨子良的心里,没来由地一痛。
曾经,他也是如此毫无保留、毫无戒心地信任着顾太后,以为她是真心待自己。直到先帝薨世,明堂之上,龙椅之后,添了一道垂帘、一张凤榻。
那个时候他才明白,原来所谓的母子情深,不过是为了更好地控制他这个昙国皇帝而已。
“哎,你这小乞丐,乱跑什么?”人群中,忽然传来了一声怒吼,打破了大堂里的沉静。
众人循声望去,只看到披在小孩身上的回文衣衫掉落在地。只当他是没什么见识,心生胆怯所以逃了,皆不在意。
墨子良却是心头一动,回手去摸怀里,脸色骤然一变:“朕的玉佩!”说着话,便往外奔去。
顾姝看的真,生怕他逮住小乞丐,坏了自己的事,连忙扑过去,扯住了墨子良的袖子。
墨子良被她一拉,脚步便慢了下来,眼看洪松追了出去,倒也稍稍放心,回过头见顾姝满脸怨怼地望着他。怒极反笑:“你拽我做什么?”
顾姝鼓着腮帮子,坚决地说:“你欺负我,给我道歉!”
墨子良一出生便站在常人无法企及的高度,从皇子,到太子,再到如今的皇帝。每走一步,所有人都得毕恭毕敬地俯首称臣,从不曾遇到如此大胆的人。
“我若不道歉,你待如何?”他忽然来了兴致,似笑非笑地挑着嘴角。
“我……”顾姝‘我’了半天,仍是没想出要如何,最后索性脚一跺,心一横,“我就告诉父亲,让他罚你抄书!”
墨子良期待着从她嘴里说出些什么狠话,结果却被她给逗笑了!他是但真许久许久没有见过,这么不知死活的人了!
不对,前两日,还见过一个!一个闯进皇宫、看后妃偷人的小贼!
他还未说话,追出去的洪松已经回来了,低下头说:“主子,让他溜了。”
墨子良心情稍稍畅快,只说:“跳梁小丑罢了,料也无妨。”他说着话,回过头去看顾姝,眼神冰冷,“还不松手,等死吗?”
顾姝本能地撒开了手,眼看着那人阔步生风潇洒而去,一股寒意方从心底蹿了起来。
这个男人,竟然会令她由心地生出恐惧来!
回府的马车上,顾姝一直低眉思量,芸儿很是后怕,脸色还是煞白的,“二小姐,你说刚才那人到底是谁呀?”
看着她苍白的脸色,顾姝很好心地没将男人的身份说出来,怕直接把她吓晕过去,“我也不清楚,倒是那小乞丐有些意思,拿了我们的银子,事儿却不办好。”
芸儿这才想起正事来,担忧道:“看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,若是那小乞丐被他们找到了,把咱们供出来怎么办?”
顾姝拉住她的手,示意她不必担心,“兵来将挡,水来土掩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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