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色还雾蒙蒙的,一声凄厉的惨叫从梧桐苑传出,响彻整个顾府。
紧接着,又传来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叫。
“我的脸!我的手,怎么会变成这样?”
看着铜镜里那个满脸脓包的自己,顾丽珠又气、又怕、又恨,起身就将梳妆台上的东西推到!可她忘了手上也有脓包,一用力,脓包破开,血水流了出来,整个屋子都弥漫着一股子恶臭!
她的贴身丫头胭脂惊恐地退到了门边,结结巴巴地道:“他们说,周嫲嫲的身上也是这样的脓包,大小姐,你染上疫疾了!”
此言一出,昔日那些对主子毕恭毕敬的丫头小厮,立刻四散跑开,恨不能插上一对翅膀飞出琉璃院。
“你胡说!”顾丽珠疯魔了一般,几步追出,掐住胭脂的脖子。可她的掌心也有脓包,刚刚碰到胭脂,掌心便痛了起来,只得丢开手。
胭脂连忙退出门外,却见二夫人房里的荣妈妈也跑了出来,满脸惊骇地说:“大小姐,不好了,二夫人染上疫疾了!”
等她看到顾丽珠的模样时,吓得两眼翻白,差点晕了过去。幸好胭脂眼疾手快,将她扶住了。
“荣妈妈,这可怎么是好?”胭脂吓得紧紧地抓住了荣妈妈的手,希望这个年迈的老人能给出个主意。
“我怎么知道怎么办!”荣妈妈虽然上了年纪,可一生风平浪静地过了,没经历过什么大事,哭丧着脸道:“还是先禀告相爷吧!”
胭脂道:“妈妈在这里看着,奴婢这就去回禀!”她说着,逃也似的离去了。
荣妈妈原地站了半晌,看看发疯似的二小姐,连忙转身跟上,“你小人家家的,哪里回的明白?还是老婆子同你一道去吧!”
顾相爷听到梧桐苑的消息,惊得连官袍都顾不上,只穿了中衣就奔了去。
一到梧桐苑,只见丫头小子都聚集在门口,一个个惊恐万分,好似即将灭顶之灾了。
顾昀顾不得他们,就要进去,被老管家一把拉住,“老爷,你可不能进去,若是二夫人和大小姐真染了疫疾,你进去岂不是也要被传染?”
顾昀愣了一下,反应过来,着急地往院子里望了一眼,问荣妈妈:“你们可瞧仔细了?果真和周嫲嫲的病情一样的?”
荣妈妈跪下说:“这样事,老婆子哪里能开玩笑!若说是老婆子年迈昏聩,下头这些年轻的,也不会看错呀!”
顾昀听得心头一凉,踉跄几步,靠住旁边的金桂树,只觉头昏脑涨,一时没了注意。
老管家连忙上去扶住,说:“老爷,当务之急,是要封锁院子,一则防止疫疾蔓延,二则这消息也不能传扬出去呀!”
“是!是!是!”顾昀连连点头,深吸一口气,“你去,所有进出过梧桐苑的人,都要让大夫好好查一查,府上的人一个也不许出去!谁要是走漏了半点风声,乱棍打死!”
“老爷!”
“父亲!”
一声凄凉的喊叫从屋子里传来,二夫人与大小姐奔了出来,皆用纱巾蒙着脸,一副凄楚模样!
“快,把大小姐和二夫人拦下来!”老管家高呼一声。
众人立即反应过来,却不是上前去拦,而是纷纷避如蛇蝎,四下散开。
刘敏顾不得他人,只一个劲儿往顾昀面前扑,慌乱中,脸上的纱巾滑落,露出满脸可怖的脓包来。
饶是顾昀经历了多少大事,也被这幅样子骇住了,眼看那双布满脓包的手伸了过来,他本能地往后退了数步。
刘敏跌倒在地。
手上的脓包破裂,钻心的痛意遍布四肢,刘敏却顾不上这些。她趴在地上,抬起头看着刚才避开了自己的男人。
这个人,是她的丈夫,是经常捧着她的脸,赞赏不已的男人。
而在刚才,她伸手过去的时候,这个男人躲开了!
“敏儿!”看着跌倒在地的人,顾昀心疼,往前走了一步,却又生生地顿住了。
“母亲!”顾丽珠慢一些,上前来,用包着纱布的手将母亲扶了起来,泪眼婆娑地望着父亲,“从前父亲不是说,无论生老病死,都不会嫌弃珠儿和母亲的吗?”
“珠儿,为父并非嫌弃你母亲!”眼看着夫人与女儿这幅样子,顾昀心痛如刀绞,却不知道该怎么说。
老管家上前说:“大小姐,你和夫人身上染了病,还得靠老爷主持大局,若是连老爷都病倒了,谁还能为你们请医调治呢?”
“是呀,珠儿,为父一定会请最好的大夫,医治好你们的。”顾昀顺着话说,“你一向最是听话,先带着你的母亲回去吧。”
刘敏早已是泪流满面,戚戚然地望着自己丈夫,哽咽着说:“老爷,这根本不是疫病!”
“就算是疫病,我也能找到人治好你们的!”顾昀只当她是不愿意接受事实,生怕她做出傻事来,“你们好好地呆在院子里,哪里都不要去!”
“老爷,这真的不是疫病!”刘敏向前冲了两步,眼看那个男人骇的往后退去,心里更是凉透了一般,只得就地跪下,“不信,你去把刘胜强再找来!”
“来人,将二夫人和大小姐带回院子!”顾昀不忍再看妻女模样,别开脸去,“好生看着,不准他们随意乱走动。”
下头的人虽然害怕,但家主下了命令,也不敢不照做的。几个身体强壮的小厮涌上来,将二人围住。
一个人说:“二夫人,大小姐,别让小的们为难!”
“父亲!”顾丽珠一面拉着母亲,一面含泪望向父亲,“您真的如此狠心,不管我们了吗?”
顾昀背转身去,挥了挥手。
几个小厮得了令,便强硬地将母女两个拖回梧桐苑,挂上了锁。
“父亲!父亲你把门打开,女儿没有染上疫病!”远远地,传来顾丽珠声嘶力竭的声音。
顾昀只得加快脚步,远离那个地方,眼眶里却蓄起了泪水,仰天长叹:“老天爷,你要惩罚,便罚我一个就好了!”
这些消息传到琉璃院时,顾姝吃着白粥就咸菜,抽空问了一句:“父亲去了吗?”
芸儿有些不忿,“怎么没去?老爷平时最注重仪态举止的,外袍都没穿就奔去了。”
顾姝冷笑一声,到底不是正牌的二小姐,感受不到这份落差,又问:“进院子去了吗?”
芸儿道:“这倒是没有,只在门口瞧了,叫人封了院子,去请刘大夫了。”想到这里,她笑了笑,“等那刘大夫来,断出不是疫病,咱们院子也能解封了。”
顾姝笑了笑,没说话。她已经让小七警告刘胜强,他来断的,只可能是疫病。
琉璃院被封了,对她没什么打紧的,反正她想出去谁也拦不住,反而趁机将院子里的人都收服帖了。反倒是梧桐苑那边,刘敏和顾丽珠并不知道那些只是毒粉,恐怕此刻两个人害怕的要命。
让她们多怕两日,也无妨的。
“你去叫刘嫲嫲,收集些尿给周嫲嫲送去。”她淡淡地吩咐。
“啊?”芸儿讶异,“二小姐,这又是要做什么?”
顾姝抬头看她,笑嘻嘻地道:“替你出气呀!所有被周嫲嫲欺辱过的,都可以去看看,童子尿是祛寒解毒的好东西。”
芸儿瞪大了眼,半晌没话。好一会儿,她低下头,说:“二小姐没必要为了芸儿这样。”
顾姝低头,继续扒拉着白米饭,淡淡地说道:“人不犯我,我不犯人;人若犯我,加倍还之。”她将最后一口粥噎下,满足地滚回床上补觉去了。
芸儿看着自家小姐,眸中神色复杂。自从二小姐恢复正常后,她都快不认识了。
十岁之前的二小姐,总是笑的天真烂漫。可自从夫人过失,二小姐便痴傻了,但心肠却是纯善的。而现在的二小姐,给她一种看不透的感觉!
算了!
芸儿心里叹了一声,脸上重新扯开一抹笑来。反正她这一辈子,都跟定小姐了,无论小姐变成什么样,都是她的主子!
如此想着,她便出门去,按照二小姐的吩咐,要她们将夜壶送去给周嫲嫲。
周嫲嫲正躺在地上哀嚎着,这一夜下来,她想了很多,身上那些脓包最疼的时候,她甚至想到了死。但很快她就发现,自己连死都做不到!
刘嫲嫲捧着夜壶进来,全副武装,一脸嫌弃地将夜壶放到周嫲嫲手边,阴阳怪气儿地说:“老姐姐,菩萨似的歇了这一夜,可觉得身上好些吗?”
周嫲嫲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,又因为身体太胖,躺在地上起都起不来,却仍是开口骂道:“你们这些杀千刀的,眼瞧着我如今这样,便落井下石。等我好了,定要去老爷面前告你一状!”
刘嫲嫲冷笑道:“实话告诉你,梧桐苑那头也染了疫疾,你这病怕是好不了了。剩下没多少日子,想想遗书怎么写吧。”
说完,便走了。
那周嫲嫲又恨又气,挣扎两下,不仅没有起来,反倒是把手臂上的脓包又给蹭破了,痛的哀嚎阵阵。
忽然,她的目光转向那只夜壶,艰难地低头看看手里的药瓶!想到昨夜那个神秘的女子,又想到刘嫲嫲刚才的话,眼一闭心一横,挣扎着倒出一粒药丸来塞进嘴里,又爬过去捧着夜壶,狠狠地灌了两口!
屋外,传来一阵嬉笑声:“她喝了,她真的喝了!”
“哈哈哈哈,居然喝那东西!”
在一片嘲弄声中,周嫲嫲晕了过去。
等周嫲嫲再次醒来时,她发现身上没那么疼了,挣扎着爬了起来。
见外头天色已黑,只觉腹中空空,浑身乏力,挣扎着出门去。瞧见满院子里,只有二小姐的屋子里还有灯火。
想到这次自己死里逃生,那些平素谄媚讨好她的人,都避如蛇蝎,方知自己从前错了。
慢慢挪到二小姐的门口,不等她敲门,门却先开了。芸儿见她在外头,丝毫也不意外,将一盆子饭菜递给她,说:“这几日嫲嫲就好生歇着罢。”
看着那一盆热气腾腾的饭菜,再看看平素任凭自己欺凌的小丫头,周嫲嫲眼眶一热,双膝一落地,哽咽道:“芸儿姑娘,从前是我糊涂了。”
芸儿不妨她这样,吓得后退一步,“你这是做什么?可是折煞我了。”
“我平时那样欺负你,你却还不计前嫌,肯给我留饭菜。这份恩情,我老婆子记在心上,从今以后,谁要是再敢为难你,便是与我老婆子过不去!”
“好了,你先起来。”芸儿本就心软,看到老人如此,也狠不下心来,又叮嘱说:“等你养好了伤,咱们院子才能解封呢。”
眼见夜色深了,周嫲嫲也不好再打扰,便去了。
芸儿回屋关了门,进里间,见二小姐坐在床上沉思,笑说:“小姐果然料得不错,经过这次的事,颌院的人都心存感激,将来咱们的日子可好过了。”
旋即,她又担心说:“只是,周嫲嫲其他人,反倒是结下了梁子。”
顾姝笑道:“她们一团和气,反倒对我们不利。如今谁都想巴结奉承你,自然会挤压彼此,由着鹬蚌相争,咱们坐享其成也不错。”
芸儿从箱笼中取出个博山炉来,燃了支安息香在里头,又问:“二小姐打算何时同相爷说呢?”
这次,顾姝却几久久没有回答。
此番琉璃院和梧桐苑都出事,但顾昀在对两个院子的处理上,是截然不同的态度。
当然,无论是谁,面对这样两个截然不同的女儿,都会有些偏颇。而穿越而来的顾姝对顾昀也并没有父女间的情感,但她的心里,还是为那个年轻女孩心疼。
“再等等吧。”默了许久,顾姝在轻声地说,“等他们再急两天。”
芸儿现在对二小姐深信不疑,既然她说再等等,便再等等。她上前去铺了被子,柔声说:“人人都道那刘胜强妙手神医,怎么就如此庸碌,连疫病都瞧不出来呢?”
顾姝缩进被子里,笑了笑,没说话。
刘胜强断周嫲嫲的病,很显然是受了梧桐苑的指使,否则,梧桐苑怎么敢那么信誓旦旦?至于断刘敏母女两个嘛,当然是小七的功劳。
只是,如今她对昙国的形势还不熟悉,七杀堂还是先不要让芸儿知道的好。
“你也早些去睡吧!”
“嗯。”芸儿替小姐拉好被子,留了一盏微弱的角灯,便在外间榻上歇下。
到了十八日早间,周嫲嫲脸上的脓包已经消了不少,手臂上多是磨破了的,也结了痂。
众人见她症状减轻,又能下床走动,不像是疫病的样子,都高兴起来。可又想着,周嫲嫲平素为人跋扈,她好起来了,琉璃院里的人岂非又要被她欺负?
又想到自己一袭人昨日嘲弄她,还不得被她报复回去?因此,便撺掇着刘嫲嫲去芸儿耳边吹风。
那刘嫲嫲平时也被周嫲嫲欺压的惨,有意借着机会独大,便同芸儿说了许多周嫲嫲从前的事。
芸儿一一听了,只道:“知道了。”便不再说话。回头向二小姐一说,顾姝笑道:“这些人,每一个好的,由着他们计较去吧,咱们谁也不帮。”
芸儿应声,又说:“才刚奴婢出去,瞧见大内来人了,好似还带着太医院的太医来。”
顾姝正趴在床上看书,闻言翻身而起,“怎么不早说?”她急急忙忙地穿着外衣,吩咐说:“带上周嫲嫲,去找父亲。”
芸儿一面帮她穿衣服,一面问:“可咱们怎么出去?”
顾姝冷冷一笑:“打出去。”她将衣服穿戴整齐了,方继续说:“你叫上几个婆子,拿上棍棒,一起出去。”
芸儿讶然地望了望她,但看二小姐满脸坚定,她竟也无端地生出一股自信来,小跑着出去吩咐了。
几个婆子一听要打出去,皆有些犹豫。
倒是周嫲嫲站了出来,说:“他们以为我们染上了疫病,是不敢靠近的,老婆子打头阵,今儿非得到相爷跟前去评评理,问问二夫人何故连个大夫都没派来,就说是疫病了?”
她这一说,众人略添了几分信心。
一直躲在芸儿身后的顾姝这才出去,装出一副怯怯的样子,说:“我也同你们一道去。”
紧接着,也便有人附和,纷纷去拿了锄头、扁担、木柴等物。那刘嫲嫲更是拎着两把菜刀冲了出来,扬声说:“咱们是生是死,就看今日了!”
因她这一句话,众人激昂起来,喊打喊杀地就冲了出去。
门上的小子听闻喧嚣,趴在门缝里往里头一瞧,忽然听得‘嘭’的一声,用铁链锁上的门被人从里头撞开,他也跟着飞了出去。
几个婆子、丫头踩过他的身体,一路往前院去。
芸儿带着周嫲嫲与顾姝走在后头,路上,她按照二小姐吩咐的,叮嘱周嫲嫲说:“如今二夫人也染了疫病,老爷见嫲嫲好了,定会问嫲嫲寻药。虽不知嫲嫲的药哪里来的,若有剩余,还得给了才好。”
周嫲嫲想着那个蒙面女子的话,虽然说一切都是因她而起,但若没有二夫人一锤定音,也不会闹得这样厉害。
“药倒是还有。”可要拿出去救二夫人,周嫲嫲心里还是有些不情愿的,“芸儿姑娘,老婆子是死过一遭的人,半截身体埋入黄土,倒也没什么可怕的。”
说到这里,周嫲嫲压低了声音,说:“你应该也清楚,为着二小姐入宫为后的事,梧桐苑费了多少心思阻拦?如今二夫人变成了这样,她也就没心思再来寻琉璃院的麻烦了。”
听到这里,顾姝忍不住看了看这老婆子一眼,眼中微露惊讶神色。
她是实在没想到,这刁奴经由此番事,竟然觉悟了!不过,若是周嫲嫲此刻在演戏,那她这演技可比顾丽珠高多了。
芸儿也有些诧异,回过头看了看二小姐,见她点了一下头,便笑说:“嫲嫲献药有功,老爷自然会有褒奖的,到时候你求个恩旨出去,天高海阔,还怕梧桐苑作什么?”
周嫲嫲听着一急,直接跪下,说:“从前是老婆子做错了,蒙二小姐和芸儿姑娘不计前嫌,才留了这条命。将来二小姐入宫,还有多少地方等着使唤人,留着老婆子在跟前打个杂也好。”
芸儿连忙将她扶起来,笑说:“嫲嫲这话言重了。”
顾姝也憨憨地说:“琉璃院还要靠嫲嫲照拂呢!”
主仆三人闲说着往前厅去。
前厅这里,顾昀正同个白发须眉的老太医对坐吃茶,那太医听他说完病人的病症,摇了摇头说:“老夫行医多年,还不曾听过这样病症,须得看过病人后,才能下诊断。”
顾昀起身揖礼,说:“还请莫大人妙手回春,救一救内子和小女。”
莫怀恩抚了抚花白的胡子,笑吟吟地受了他这一礼,“好说,来之前太后特意嘱咐了,要先替琉璃院的二小姐诊治。”
顾昀还未开口,听得外头一阵喧哗,一个小厮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,被门槛绊的摔倒在地,说:“老爷,不好了!”
见下人如此惊慌,顾昀脸上挂不住,呵斥道:“什么大不了的事,值得你慌成这样?”
那小厮已然吓得不清,结结巴巴地说:“琉璃院,的人冲进来了,要杀人!”
顾昀脸色一变,连忙疾步出去,果然见几个刘嫲嫲一行人,全幅武装地堵在前厅门口。登时怒喝道:“你们想要造反吗?”
毕竟是当朝首相,这一怒的气势自然非比寻常。刘嫲嫲等人刚才还雄赳赳气昂昂,此刻面对家主,竟一时寻不到话来,也都生了胆怯之意。
顾昀又道:“疫病是从你们院子里传出来的,一个个不好好呆着等大夫来,想要把全府的人都害死吗?”
众人正不知如何,听得一声:“父亲!”便自觉地让到一旁,留出中间一条道来,让二小姐过去。
“姝儿!”看到小女儿来,顾昀本能地上前一步,却在下阶的一瞬间停了下来,“你别过来!”
看到父亲这个反应,顾姝只得停下,不知道是替真正的顾二小姐感到悲凉,还是这具身体自个儿的反应,她脸上的悲戚格外惹人怜。
“父亲,姝儿没有病,真的没有病!”她双手抚着心口,柳叶秀眉蹙了起来,声音里饱含凄楚,“周嫲嫲患的不是疫病。”
她说完这话,芸儿便将周嫲嫲带了上来。
众人见周嫲嫲一来,忙作鸟散状,就连顾昀都吓得后退了一步,喝了一声:“站住!”
周嫲嫲连忙跪下,说:“老爷,老奴身上并非疫病,只是中了一种毒,吃了药,已经好了许多!”她又抬眼一瞧顾昀身边的老人,认出是太医院的院长,继续道:“老爷若是不信,大可让莫大人诊治一番。”
顾昀见过刘敏身上的脓包,见周嫲嫲脸上只有些红点,便将信将疑,凝眉问:“果真?”
周嫲嫲连忙道:“老奴生下来就在顾府了,说句不知脸的话,这里便是老奴的家!”
那莫怀恩上前一步,盯着周嫲嫲脸上的红点看了一会儿,又看过了她手上的还未结痂的脓包,示意她伸出手来。把了脉后,他抚须大笑,说:“相爷放心,这倒真不是什么疫病。”
太医院院首说出来的话,令众人齐齐地松了一口气,但因周嫲嫲脸上红点恐怖,手臂上脓疮还发臭,仍是不敢靠近。
顾昀又朝莫怀恩揖礼,问:“还请莫大人出手相救,顾家上下感激不尽。”
莫怀恩这却愁了眉,说:“看着像是中了毒,虽然凶悍,却不致命。只是这毒药的成分尚且不知,要配出解药还得费些时候。”
想了想,他又问周嫲嫲:“看你脸上这症状,应该是服用了解药。”
周嫲嫲便将那玉瓶拿了出来,说:“这里头还有两粒药丸。”
莫怀恩接过玉瓶,倒出一粒药丸来,仔细看了看,又放到鼻尖嗅了嗅,点头称:“这里头可都是些好东西,其中一味火蜥蜴尾,得在极南的炎狱山上才有。”
顾昀问:“如今府上,只内子与长女染上,这两粒药可够?”
莫怀恩道:“倒是够了。”他说着话,将玉瓶递给顾昀,“将这两粒药给病人服下,注意这些日子不要出门;身上的脓包也不能弄破了,否则会留下疤痕的。”
顾昀应声,就要自己带着药去,周嫲嫲忙说:“这药还须得童子尿为引。”
顾昀一听,吃惊问道:“当真?”
周嫲嫲还未说话,一旁莫怀恩沉吟着道:“童子尿祛火消毒,有它相佐,确实能提升功效。”
一众家丁听了,皆窃窃私语起来。
顾昀也有些为难。毕竟那是童子尿,莫说是他的妻女,便是贫头百姓,也不定能吃那个。
顾姝上前挽住了父亲的手,将脸贴在他的手臂上,低眉瞧着那个黑玉瓶子,说:“那些脓包,看着都好疼!”
经由她这么提醒,顾昀才反应过来,连忙叫人去外头取童子尿来,“拿那只木樨香盏来盛,只告诉夫人是药,谁也不准说出一个字去。”
众人齐齐应声,找童子尿的找尿,取盏的取盏,不多时便都取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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顾昀亲自捧了盏,领着众人往梧桐苑去。
自从二夫人与大小姐染上疫病以来,梧桐苑一干人皆是战战兢兢,除了荣妈妈与胭脂两个,因是日常贴身伺候的,想着自己也必定是染病了,没有盼头,只得小心伺候,求剩下不多的日子,能安定些。
刘敏毕竟年长,虽经历生死大关,倒还稳得住。那顾丽珠自小被她捧在手心里,最满意的便是自己天生丽质,如今脸上遍布脓包,令她想死的心都有了。
顾昀等人赶到梧桐苑时,正听得屋子里‘乒乓’声响,杂着顾丽珠声嘶力竭的喝骂,“你给我滚出去,你们都给我滚出去!我没有病,这不是我的脸!”
紧接着,便是胭脂哭喊着说:“大小姐,你可不能再动了,仔细碰坏了脸上的脓包,会留下疤痕的!”
她的话刚刚说完,便听得‘啪’的一声,胭脂从屋子里跌了出去,摔在庭中。
顾丽珠紧跟出去,抬脚便朝胭脂身上踹去,正中小腹;紧接着便又是一脚踹在手臂上。一边踹,还一边骂说:“你这贱婢,巴不得我脸上留下疤痕来!平素看你长得妖艳儿样子,打量着勾引谁呢?”
那胭脂滚倒在地上,刚开始还惨叫哀嚎,哭喊求饶,过一会子便只剩下了低低的呜咽声。
那厢,刘敏从正屋里赶出来,上前拉住了女儿,说:“你打她有什么用?”
顾丽珠心里不痛快,连母亲也不顾了,劈头盖脸地骂道:“母亲常说自己是父亲心尖尖上的人,是相府的主母,怎么就还只是个二夫人,如今说话也不管用了?”
刘敏一生所盼都在大女儿身上,只想着她入宫为后,自己便后顾无忧。听了这话,心里又悲又痛,说不出话来。
院子里的人皆躲得远远地,不敢上前招惹。
顾丽珠一番话说下来,犹自不解气,又骂说:“现如今倒好,我脸变成了这样,别说入宫,出门都没脸见人了!”
说着话,又狠狠地踹了胭脂一脚。
那胭脂蜷缩在地上,只咬牙硬扛着,不敢再吭声。
“没用的东西,平时好吃好喝供着你们,如今出了事,半点主意也拿不出来。”一番动作下来,顾丽珠已经累得喘气,加上脓包刺痛,说话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,“养着你们,还不如养一条狗!”
“珠儿!这是怎么回事?”
顾昀刚进梧桐苑,便看到丫头胭脂躺在地上,仆人都散开在四周,而大女儿的状态也不是很好,“你病着,怎么不好生歇息?”
看到父亲来,顾丽珠心头一跳,反应倒是快,立马换了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,哽咽着唤了一声:“父亲!”
她向父亲走了两步,陡然想起什么似的,又停了下来,只是期期艾艾地说:“父亲不知道,这一日女儿过的有多苦!这些人怕被传染,不肯服侍我和母亲,还诅咒我们早点去死!”
众人闻言,想要分辨,可又想到大小姐适才对胭脂的行径,皆不敢开口。
刘敏此时也行了上来,却不开口,只是泪眼朦胧地望着顾昀。
瞧见妻女如此模样,想到头日里自己的举动,顾昀也是万分愧疚。又信了顾丽珠的话,拿眼扫过散在院子里的众仆人,只警告道:“等空了,再同你们算账。”
又叫人扶起大小姐,将那木樨香盏捧过去,笑说:“珠儿乖,为父已经调查清楚了,你们身上染的并非疫病,这是解药,吃了也便好了。”
顾丽珠瞧着那花盏里的液体,橙黄的色泽甚是古怪,虽有木樨香味,可仍旧掩不住一股子奇怪的味道,便有些信不真。
便问:“父亲这话但真吗?”
顾昀道:“这是太医院院首莫大人看过的,那周嫲嫲吃了这药,也好了的!”说着,便叫人带了周嫲嫲上来。
一直躲在人群后头的顾姝也跟着周嫲嫲上前,笑着对顾丽珠说:“姐姐快快吃药,吃了药好起来,就能带姝儿出去玩了。”
她说着话,便从父亲手上接了药,故意捧到顾丽珠眼前,笑的满脸天真纯良,“莫大人说,这童子尿最是祛火消毒,姐姐快喝了!”
原本,顾丽珠瞧着周嫲嫲脸上只剩下了红点,十分欣喜,可听到顾姝说那木樨香盏里盛着的是童子尿时,脸色顿时大变,想也不想挥手打开,“你居然给我喝这个!”
顾姝本就没端稳,被她一打,香盏正好落在了刘敏面前,溅开的液体洒了她一身。
“哎呀!”刘敏惊叫一声,躲开去。
那顾昀也是一声惊叫,“珠儿,这解药只剩下了两粒,全融进去了,你怎么就能洒了?”
又说顾姝:“不是告诫过你,不许提童子尿的事吗?”
顾姝立在原地,被父亲骂的手足无措,满脸无辜地噙着泪花儿,“姝儿,姝儿也是想姐姐快些好起来!”
见她这样,顾昀便不忍心再责怪,忙去将香盏拾起来,见里头尚留有半盏,松了一口气。
莫怀恩上前来,抚须叹道:“这半盏,也就只能解一人身上的毒!”
顾姝连忙说:“都是姝儿不好,一心想着姐姐的病快些好,却不想把药给洒了!”
在场众人都看的清楚,是大小姐自个儿洒了药,加上二小姐一副憨痴的样子,谁也不会想到她是故意的。
顾昀亦是如此,他一边安抚顾姝,一边问:“周嫲嫲,这解药还有吗?”
周嫲嫲道:“没了。”
“这可怎么是好!”顾昀长叹一声,看到两个女儿神色都不好,也不忍心再责怪。
莫怀恩道:“本官倒是能配置出解药,只是需要花时间;这剩下一半的药,不若就由夫人和小姐各吃一半,以缓解痛苦,待本官配置出解药了,自会送来。”
“也只好如此了。”顾昀再次向莫怀恩长揖一礼,“劳烦莫大人了!”
“相爷客气了!”莫怀恩罢了罢手。
那顾丽珠听得几人对话,已是后悔不已,可瞧着那半盏液体,心里便泛起阵阵恶心来!
倒是刘敏上前接过木樨香盏,自个儿捏住了鼻子,仰头吃了几口下去。一旁荣妈妈连忙端上水来给她漱口。
顾丽珠见了,也只得上前去喝了。
众人看了,皆偷偷地笑了起来。
顾姝冷眼瞧着,松了一口气。如此一来,梧桐苑这里,应该暂时是不会再找琉璃院的麻烦了。
“好了,既然不是疫病,梧桐苑也不必再封了,你们小心伺候夫人与小姐。”顾昀沉声吩咐道:“将胭脂抬出去养伤,这两日发生的事,不准对外提起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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