池旭讲完以后没有多留,只说李含烟以后有什么需要问的随时可以发消息,但是不能打电话,因为他不喜欢接。
正准备离开,李含烟喊了他一声,池旭回过头,看到李含烟那张笑得很灿烂的脸。
李含烟说:“还没跟你正式说过,谢谢了,那天在网上为我发声。”
池旭沉默了一会,摇了摇头,好像在说不是什么值得道谢的事情,而后就微微弯着腰,以一种很随便很颓丧的姿态走了。
赵铭倒是留下来了,和李含烟面对面安静了好一会儿,才开口说了正事以外的事情:“你退赛的选择,很不错。”
李含烟道:“那也是被逼无奈,谁不想留在舞台上唱到最后一场啊。”
赵铭摇摇头:“比到最后我也明白了,这场比赛的走向本身就已经被固定好了,我不认为自己的水平比出道的那三个差到哪里去,但节目组选了他们而不是我。”
李含烟理解了她的意思,不知道作何回答,只好点点头,望着已经凉透了的咖啡出神。
“李含烟,我知道你和我们是不一样的。”赵铭说,“因为你不一样,所以才敢不计后果公开把方中谐拉下神坛。但是我不希望你本身被外物改变,这样太可惜了。”
李含烟低头思索片刻,才冲赵铭展演一笑:“我知道了,赵铭,谢谢你。”
赵铭望着落地窗外面的街景,转了话题:“你回来之后还和娄清聂小凡她们联系吗?”
“……没有了。她们也没有找过我。”
“是吗。”赵铭收回目光,起身道,“那我也该告辞了。”
李含烟“嗯”了一声,目送赵铭的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。
李含烟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赵铭的话。
赵铭说她“不一样”,究竟是在说什么不一样呢?
说她的性格好像不太贴切,因为赵铭后来还说了“不希望她被外物改变”。
那么所谓的“不一样”,应当就是指外物了。
如果别人不提出来,其实李含烟很少能意识到,自己处在的环境是优于大多数普通人的。就比如说前不久的方中谐事件,李含烟之所以敢义无反顾地去拜访各个受害者取证,并在网络上公开方中谐存在了许久的肮脏秘密,其实也是因为她有自己的底气和勇气来源。
她相信自己的几个干爹是自己最坚强的后盾,如果发生了什么危险的事情,长辈们会用一张宠爱的大网将她接住。而始终陪自己解决这件事情的云慕本身也是事业有成的人中翘楚,时时刻刻都在给她传递安全感,因此她才敢毫无后顾之忧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。
但如果不是这些保护着她的人,她必然也要面临很多现实问题,比如扳不倒方中谐怎么办?方中谐进行报复怎么办?
就是在云上之声参赛时,节目组暂时隔绝了外界的探望,阻断了李含烟和保护者们的联系,她一样吃了不少苦头,这是无可避免的。
李含烟在离开家之前,李卿就对她说过,这次出门目的是历练。但如果一直处于保护之下,那这场历练也就变得毫无意义。
想着这些问题,李含烟心不在焉地回了游家,才进门便看到了意料之外的客人。
来客温和地望着李含烟,道:“好久不见了,烟儿。”
李含烟喜出望外:“二爸!您怎么来了!”
来客正是李含烟来到江城后还没有见过面的最后一个干爹,岑宏博。
岑宏博穿着很简单,白衬衫规规矩矩地系到了最上面的一颗扣子,戴着一副细边眼镜,举手投足都有一种古时谦谦君子的气质。
而旁边还有一个生面孔的年轻人,那人见到李含烟后从椅子上起身,略有拘谨地微微躬身,行了一个礼:“李小姐。”
“来,烟儿,我给你介绍一下。”岑宏博朝李含烟招招手,“这是我的学生,林雨泽。你们刚好同龄,不妨交个朋友。”
李含烟主动伸出手:“你好,我是李含烟。”
林雨泽也伸出手去和她握手,腼腆地笑了笑:“你好。”
游文斌此时轻咳了两声。
李含烟偏头去看他:“怎么了干爹?喉咙不舒服吗?”
游文斌道:“这里有三个医学专家,我怎么会不舒服。岑宏博,我可提前跟你讲,烟儿和我家大侄子相处得可好了,你别想着让你学生来迷惑我们烟儿。”
林雨泽脸皮薄,连忙摇了摇头。岑宏博对此见怪不怪,笑道:“那倒并无此意。”
李含烟转了话题,问道:“二爸,我听干爹说好些年都联系不上您,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?”
岑宏博看着李含烟的眼神十分柔和,仿佛在看自己的女儿,道:“没有发生什么事情。只是你们也知道的,我原先在华国医学机构中心从事研究工作,时间长了反而没有了年轻时候对医学的那种参透能力。六年前我请辞了院士的职务,在各地游历,如今才游历回江城,想着过来看看老朋友,没想到烟儿也在。”
李含烟来了精神:“您都去过哪些地方?”
岑宏博:“一路向西,经过中亚,然后往北去了欧洲,在欧洲呆了好些日子。之后远渡重洋,一路游历,最终还是回到华国了。”
这六年的时间里岑宏博的确去了不少地方,也见识了不少异域各国的风土人情。最主要的还是了解了各国如今的医学发展,岑宏博还为此正在编撰一本医书,直到如今还未完成。
“医学到底是不能够闭门造车固步自封,还是要多走出去看看。”
岑宏博说完,端起面前已经放温了的茶水喝了一口,目光悠远,仿佛在回忆什么久远的往事。
李含烟琢磨片刻,忽然道:“二爸,您还要继续去游历吗?”
岑宏博温和地笑笑:“自然是要的。”
“那可不可以带上我啊?”
岑宏博一愣,还没表态,游文斌先坐不住了。
“什么?宝贝儿,你要跟他一起出去?跋山涉水风吹日晒的,太苦了,干爹不允许!”
李含烟没料到游文斌反应这么激烈,道:“可是我娘也说了,我出来是历练的。这阵子我就在想,我能不能够脱离干爹你们的保护,去做点真正称得上是历练的事情。”
游文斌只是一时心急,也没有充足的理由去强行把李含烟关在这游家别墅里,闻言只好叹了口气:“干爹只是担心你啊。”
岑宏博微微一笑:“文斌,我觉得烟儿说得对,是该放她出去长长见识。”随即转头望向李含烟,“再者,游历虽然累些苦些,但也不至有生命危险。”
李含烟连连点头以示赞同。
游文斌让了一步:“可以,烟儿跟你出去历练,但不能超过华国范围。”
岑宏博点头应允:“自然。”
李含烟大叹气:“我还想跟着二爸去国外看看呢。”
游文斌佯装怒意道:“卿儿把你托付给我照顾,那我自然不能辜负她的信任。岑宏博一旦出国,好些年都没有音讯,万一他把你弄丢了怎么办?在华国我至少还能时时知道你们在什么地方。”
李含烟吐了吐舌头:“知道了,干爹。”
岑宏博道:“我们应当会在江城逗留一些日子,到时动身的时候,我来接烟儿。”
游文斌“哼”了一声,也不知道是同意还是不同意。
既然没有明确反对,那么就当是同意了。岑宏博起身准备告辞,林雨泽不声不响地随行其后。
李含烟与师徒二人告别,哄了哄自家还在生闷气的干爹,一直哄得游文斌脸色有所缓和才回自己的房间休息。
如今她的房间里装修还是原来的样子,但衣柜里满满的公主裙被清出去了一部分,挂上了先前云慕给李含烟买的各类衣服。
这个时候云慕打来了电话,李含烟接起来,听到了熟悉的带着笑意的声音。
云慕在电话那头道:“先前说好的条件,含烟现在有空兑现吗?”
李含烟笑道:“还不行,新歌还没做好,云总先等等吧。”
云慕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。
李含烟:“现在打电话过来,有什么要紧事吗?”
“没有要紧事。”云慕轻笑了一声,“只有一件小事。”
“什么?”
“想你。”
李含烟哽了好一会儿,才红着脸小声道:“还真的是小事啊。”
“是小事。”云慕道,“但不说不行。”
李含烟“嗯”了一声,不知道该怎么回复。
云慕好像没有得到满意的回答,追问道:“你呢?”
“我……”李含烟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,但“想你”两个字实在说不出口,于是只好佯装镇定道:“我也有小事告诉你。”
云慕:“嗯?”
“我过些日子要出去游历一趟,增长些见识,也提升一下医术,可能很长时间不回江城。”对面沉默了片刻,李含烟仿佛都能看到云慕皱起眉的画面。
“游历多久?”
“还不确定。”
“游历的地点也不确定?”
“还没有确定。”
这是一场充满不确定性的游历,这些不确定的答案让云慕觉得自己的心被吊了起来,而究其原因他也不是很清楚。
沉吟片刻,他道:“和公司那边说好了?”
李含烟一愣:“还没说。这场游历是我突然下的决定,还没来得及和公司说这个事情。”
云慕“嗯”了一声,电话里传来一阵敲击键盘的声音。
李含烟:“你在工作吗?那我不打扰你了……”
“不,没有。”云慕那边敲击键盘的声音停了,好像只是发了一句消息,“你抽空去公司请个假就好。”
李含烟:“好,也不知道公司会不会准我的假。”
云慕淡淡道:“会准的。”
李含烟一笑,只当他是在给自己打气,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公司一定会给她准假的自信。
“其实我不是很想你去。”云慕道,“但既然是你自己的选择,那我还是需要支持你。”
同样是不太放心自己出去游历,云慕的态度就与游文斌的截然不同,李含烟顿时有了一种被信任的感觉。
不过既然要离开江城,除了在临行前一周去公司请假,还要抓紧时间做完自己手上这首新歌。
词在几天里断断续续写好了,李含烟还拿给赵铭和池旭看了下,进行了一些细节上的修改。在编曲上,李含烟也是和两人商量后融合了不同的风格,成品编出来令人耳目一新。
这首歌不同于李含烟以往的风格,由于融合了不同的曲风,唱法也稍微有所改变,整体听起来是有些蓝调的忧郁感的,但是又不至于流于感伤,搭配李含烟清澈但增添了不少故事感的歌声,这会是一首很抓耳的歌曲。
因为有了明确的想法,最终出demo也不过花了半个月左右的时间。
这首歌做出来总归还是要交给橙乐那边审核,审核过后以公司特供的账号发布。杜经理听过之后,简单夸赞了几句,很快就通过了审核,催促李含烟赶紧做出成品发布。
趁着杜经理心情好,李含烟提出了请一个长假,本以为杜经理会驳回,没想到杜经理答应得很爽快。
“音乐人是需要到处去走走搜集灵感的。”杜经理道,“放假可以,但你也别忘了写歌,记得向公司汇报进度。”
这不是什么大问题,李含烟随口就应允了下来。
除去之前在云上之声录制的三首歌,这首是李含烟这个账号的第四首歌,发出去究竟是好评连连还是石沉大海,都还是一个未知数。
但这首歌的数据是否好看,李含烟并不很在意,因为准确来说,这首歌的灵感来自于和云慕共度的一天。
李含烟把demo发送给了云慕,问他觉得怎么样。
云慕:“很惊艳。”
收到如此直白的夸赞,李含烟有点不好意思,只告诉他:“这首歌我给它取名叫‘坠落’。”
“坠落?”云慕笑了笑,“是从过山车上面坠落吗?”
李含烟:“是吧……也不全是。”
云慕:“那这首歌是之前说好的,送给我的?”
“是的。”
“谢谢,我很喜欢。”云慕道,“但是你这首歌是需要发布的吧,不能独属于我,这点我不太开心。”
李含烟这下不知道怎么办了才好,问他:“那要怎么办呢?”
云慕:“有空吗?带你去个地方。”
李含烟依言去了和云慕约好的地方,等来了云慕的车停在面前。
云慕驱车又带她去了先前去过的游乐园,那天临时检修的摩天轮此时正在运转。这个时候正好也是暮色四合,摩天轮上流光溢彩。
李含烟还不知道他为什么又带着自己来了这里,但那天没坐上摩天轮到底是个小遗憾,能够如愿坐上去,李含烟也觉得十分高兴。
坐上摩天轮,李含烟感到所处的小小空间正在缓缓上升。看着窗外的夜景,不由得一阵惊叹。
云慕微笑着看她,开口道:“我想就在这里,你把《坠落》单独唱给我听。”
李含烟一笑,满足了他的愿望。
空间并不是很大,有一点轻微的混响,李含烟开口便是清亮醉人的声线。
伴随着李含烟投入的清唱,两个人都仿佛回到了那天的情景。
云慕对她耳语说,给我唱首歌吧。
羞怯的红色悄悄爬上了李含烟的脸颊和耳朵。
旋转木马上的对视。
人偶递给李含烟和云慕一只心形的气球。
过山车上一直牵着的手。
坠落的失重感和填满心里的安全感。
他轻声说,我和你一起掉下去。
……
一曲唱完,正好摩天轮过了最高点。
李含烟唱完最后一个尾音,脸上已经红了,借着暧昧的光线勉强遮掩,小小的空间里落针可闻,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,还有不知道是谁的心跳声。
安静良久,云慕忽然叹了一口气,把流连在李含烟身上的目光收回来,投向了准备拥抱他们的城市夜景。
“怎么办,”李含烟听见云慕轻轻地说,但目光却看着远处,“迷上你了。”
时间过得很快,在江城呆满了二十天,岑宏博依言前来接李含烟离开了。
李含烟一一给自己在江城的熟人告别,不由得有些不舍。
在江城这些日子,她认识了不少人,也有了很多值得记住的经历,总算是不虚此行。虽然游历完毕后还是要回来的,但她总有种感觉,如今这些人可能以后都很难见到了。
不管是否不舍,李含烟都还是踏上了旅途。
这次游历的第一个目的地是北方的燕城,没怎么经过讨论就决定坐火车前去。
岑宏博和林雨泽这些年一直在外游历,各种交通方式都试过,对环境的适应能力很强。李含烟也不是没做过火车,也没什么不习惯的。
火车上一直都是一个人间烟火气很浓的地方,你可以在这里看到背井离乡去大城市发展的年轻人,可以看到为生活奔波面容憔悴的中年人,可以看到携手共同去往新生活的夫妻,可以看到神色宁静的老人。
“我这些年一直在想,医学到底服务于谁。”
岑宏博静静地看着火车上的人间百态,说话声伴随着火车驶过轨道的轰隆声,“在机构里进行不同的研究,不停地写报告,却始终没能作用在真正需要的人身上。”
李含烟接话道:“但是您研究出来的药物,对人们来说也很重要。”
岑宏博摆摆手:“我在那里已经好些年没有什么实质成果了,出来走了这几年才有了些新体会。”
林雨泽道:“老师所做的事情都是有意义的。”
岑宏博对此不置一词,只是温和地看着自己的学生。
在火车上呆的时间有些长,和岑宏博林雨泽聊天聊了一会儿,李含烟也觉得有点无聊,便起身想在车厢里随便转转。
如今是出行淡季,火车上人不是很多,李含烟随便走了走,忽然听到一些说话声,好像在争执。
她不由得走近了些,发现是一个年约七十的老奶奶,正在和对面的两个年轻男人说着什么。
“……你们两个小后生,真的能带老太太我找到这上面的药材?我走过很多地方,你们可不要行骗!不然我一眼就能看出来的!”
“哎呀,您一看也是有经验的,我们怎么会骗您!我们说的都是真的,这药材我们知道在哪里能买到。”
“不瞒您说,我家里就是开中药铺的,您说的药材我在家里的中药铺见过。要是您不介意,等会下车以后直接让我们带您过去。”
“好,好,我老太婆子就信你们一次!”
这番对话听下来,李含烟也没觉得有什么蹊跷。这两个年轻男人一没提钱,也就没打探老奶奶的私人情况,说不定真的是热心助人。
但她假装路过那里,悄悄瞧了一眼那两个说话的年轻男人,看到了他们相视一笑,而老奶奶正在低头仔细看自己手上的纸,并没有看到这短暂的一幕。
李含烟依然觉得很可疑,便忍不住上前道:“老奶奶,我刚刚听见你们聊药材,可以告诉我是什么药材吗?说不定我也知道呢。”
其中一个男人闻言便大声道:“看你就一个小丫头,你也会看药材?可别说些胡话来蒙骗这位老太太?”
老太太闻言,警惕地看了李含烟一眼,但还是把手上的处方纸给李含烟看了。
李含烟看了眼处方单上列出来的中药药材,便知道这副药是拿来治中风的。但其中混了些毫无必要的药材,还有一味珍稀药材。就这副药吃了不会有害,但也没什么作用就是了。
于是李含烟直截了当的说道:“老奶奶,这副药药效不是很明显,而且这一味珍稀药材也不会有什么作用。”
对面的男人立刻说道:“你懂什么?这些药材我们兄弟两都看过了,没有任何问题。你这么说,不会是要自己瞎写一张处方,来骗老太太的钱吧?”
李含烟怒从心来,“你……”
老太太听了这话也不再信任李含烟了,夺回了自己的处方单。
这样一来,李含烟再说什么都不会奏效了,老太太先入为主,只会觉得李含烟是想来骗钱。于是李含烟冷冷地看了两个年轻男人一眼,便转头回了自己的位置。
但这不代表李含烟准备袖手旁观,她密切地观察着那边的动静,准备随机应变。
岑宏博看在眼里,也拦住了自己准备询问发生什么事情了的学生,含着温和的笑意看着李含烟。
观察了一路,不知不觉间燕城已经到了,而老太太那边也正准备在燕城下车。
李含烟迅速和岑宏博说好了电话联系,便尾随着那三人下了火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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